過去,淳安遂安兩縣牌坊不少,縣志有記載的牌坊有422座。
據(jù)清代《續(xù)纂淳安縣志》記載,淳安339座牌坊中,貞節(jié)、烈女坊110座。
如今的淳安,牌坊已剩不多。新安江水庫蓄水后,265座牌坊淹入水庫。
貞節(jié)、節(jié)孝類牌坊,目前存留的有7座,還有浪川鄉(xiāng)洪家村的王氏節(jié)孝坊和葉氏節(jié)孝坊、姜家鎮(zhèn)爐形村的余氏節(jié)孝坊、汾口鎮(zhèn)魯村的貞潔坊、臨岐鎮(zhèn)仰韓村的何氏節(jié)孝坊、大墅鎮(zhèn)山后村的孝子坊等,見證著過去那段禮教吃人的歲月。
明清時期,貞節(jié)、烈女牌坊曾一度成風(fēng),成為家族之榮耀。
這昔日的烈女,不少也是被動的犧牲品。以犧牲自己一人的生命和幸福,來成全家族的榮光。
如今再看,以被這樣的方式留名后世,后人看到的,或許只有無盡的隱痛和悲哀。
晚飯后,淳安汾口鎮(zhèn)的畹墅文化廣場熱鬧了起來,跳廣場舞的、乘涼的,還有去廣場邊鎮(zhèn)上最大的超市購物的……誰都沒有注意到廣場上那座石牌坊。
青灰色的石牌坊與廣場地面的顏色很接近,牌坊上雕刻著的祥云龍頭、卷浪花卉,昭示著牌坊的歷歷歲月和曾經(jīng)的榮光。
這是畹墅節(jié)烈坊,坐落在畹墅村(現(xiàn)已更名為汾口村),汾口鎮(zhèn)的中心。
這座牌坊存世170年。汾口村的古稀老人余老先生自打記事起,牌坊就已經(jīng)立在了村口。歲月悠悠,牌坊背后大片的良田如今成了村莊,泥濘的村道成了寬闊的柏油馬路,唯有這座牌坊,依然矗立不語。
牌坊是在1848年開造的。那天,村里熱熱鬧鬧地來了一大撥人,說是奉旨要為畹墅畈村(更早時畹墅村叫畹墅畈村)余家死去的王夫人,建造一座節(jié)烈牌坊。
村里的石匠也算見多識廣,平日里造的牌坊多得去了,但在畹墅畈本村造還是頭一遭。
石匠手藝了得,打刻的本事在當(dāng)?shù)匾彩且唤^。牌坊造了大半年才建成。好奇的村民跑到村口想看個究竟,摸摸牌坊下的青石柱,仰頭看看頂上石匠那鏤月裁云的手藝。
在牌坊頂層正中豎有一塊石匾,寫著“圣旨”二字。圣旨豎牌下刻有旌表“節(jié)烈”二字,再往下的額枋上刻有“敕授修職郎候選即用縣丞庠生余應(yīng)輝妻封贈安人王氏之坊”的字樣。
王氏只有姓,名啥?無人知曉。舊時,女性地位卑微,一律無名,在貞節(jié)、節(jié)烈坊上,還常能見到孺人這樣的稱謂。
即便是家境顯赫的王氏,也不例外。王氏來自遂安十六都芹川,1819年出生,是芹川大戶王作霖的孫女。
在講究門當(dāng)戶對、身價彩禮的年代,王氏的夫家也非一般小戶人家。
汾口村村頭有兩棟古宅,馬頭墻、石門圈、磚木石雕、層樓疊院,烙著歲月的痕跡。此處便是王氏夫家的老宅子。當(dāng)時這里,有8棟這樣的宅子,最大的有300多平方米,一般的也有200多平方米。這正是王氏的公公余日孫所建。
余日孫,名日華,出生于1778年,是個秀才,例授候選州同。候選州同,就是擁有官員資格,作為知州的佐官聽候選用的預(yù)備官員,從六品。
余家有萬貫財產(chǎn)。相傳他家在村西坂頭上立七八個石門圈,當(dāng)年是在一天之內(nèi)豎屋的。
一天內(nèi),豎起七八棟屋架,余日孫要請多少工匠?七八棟房子,青一色徽派建筑,無不畫梁雕棟,各路能工巧匠一茬接一茬。
最初,余日孫娶了川南鄭家村的鄭氏為妻。不想,鄭氏未生子女,于是,余日孫又娶了小自己19歲的歙縣葉氏為妾。葉氏生下一個兒子,名叫祥薰。
祥薰學(xué)名應(yīng)輝,也是個秀才,例授候選知縣。正是他,娶了十六都芹川的王氏。
王氏比祥薰大一歲。婚后,她生下了兩個兒子,名為世維、世綱,另有一個女兒。
然而,命運多舛。平日里身體強壯的祥薰,在1847年2月17日突然死亡。
那年,他只有27歲。王氏28歲。
民國《遂安縣志》對王氏有這樣一段記載:“王氏畹墅生員余祥熏妻,祥熏納粟授知縣,北上謁選,感風(fēng)寒病歿途中,王聞耗,哀慟幾絕,欲以身殉,家人防護未果。月余投環(huán)閨中以殉。”
畹墅畈村地處武強溪北岸,毗鄰安徽歙縣以及江西婺源一帶,不論是陸路還是水路,交通都非常便利。
陸路,是浪川的大連嶺古道以及中州的茶山古道。畹墅位于兩條古道之間,當(dāng)年是浙商和徽商商貿(mào)往來的重要通道。
水路指的是武強溪,徽商們把鹽、米、絲、茶、墨等商品裝滿船只,從安徽休寧以及歙縣一帶沿武強溪順流而下,來到汾口口岸,然后將部分商品搬進汾口街上的店鋪里,接著又從汾口順?biāo),從淳安的港口?zhèn)進入新安江,由建德江分別進入富春江、錢塘江、蘭江、衢江,將商品銷往江南各地。
古時,遂安人羞言商,經(jīng)商以徽人居多。余氏家族或許是遂安人的例外。
汾口村73歲的余老先生住在一幢200多年的老宅里。他的太祖余國田是一位拔貢,善經(jīng)營之道,與王氏的丈夫余祥薰是一個家族的同輩人。
余國田的故事,或許是遂安人經(jīng)商的代表,F(xiàn)在村里還流傳的“七家里”的傳說,正是他當(dāng)年財富的象征。
“七家里”指的是七家商鋪。余國田積累了不少金銀財寶,漸漸地就在畹墅畈對面的汾口街買下了七家商鋪,分別經(jīng)營油鹽米醋茶和布匹典當(dāng)。
余國田年邁時,他把三個兒子七個孫子叫到病榻前,宣布分家產(chǎn)。七個商鋪分發(fā)到七個孫子名下,同時,每個孫子家里還分得了一張八仙桌。這7張八仙桌,取材于同一棵大柏樹,或許蘊涵著他讓后人牢記同根同脈之意。
余老先生的爺爺,便是七個孫子中的老二。
“正月談起寡婦娘,死了丈夫無商量,別人家里花紅綠,寡婦家里白綠掛。二月談起寡婦娘,二月本是種豆忙,別人種豆男忙忙,寡婦豆子在樓上……”
汾口流傳著這樣一首民間歌謠,飽含著寡婦血淚。王氏做了寡婦,可想不僅在余氏家族,就是在村里也低人一等。當(dāng)時,寡婦一般不許改嫁,守寡不嫁者,被譽為守節(jié)。
28歲的王氏選擇了投繯殉節(jié)。
這一天,大兒子余世維早上起來,發(fā)現(xiàn)了上吊的母親。后來他獲授五品官(也許也是因為納粟),向皇帝呈上奏本,希望母親節(jié)烈之舉得到表彰。
皇帝準奏,下詔建坊旌表。
王氏被安葬在茅山,如今墓冢早已荒圮,蕩然無存。
王氏的兩個兒子——世維、世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。在當(dāng)時,兩兄弟是畹墅畈村最有名氣的財主。
至今村子里還流傳著余家的不少傳說。據(jù)說余家有不計其數(shù)的良田,常常會喊挑糞工去灌溉。挑糞工干完活,挑著空木桶來到兄弟倆面前討要工錢時,余家兄弟就會往空木桶里丟一個元寶,之后便嬉笑著走開了。也有相傳,有人曾經(jīng)看到余家宅子門口曬出了成堆成堆的銀元。
然而,即便家財萬貫,敗落也只在一念之間。
余家兩兄弟,沒有像余國田那樣經(jīng)商創(chuàng)業(yè),殷實的家業(yè)最終沒能守住,走向了衰落。多棟宅子被變賣,人丁不再興旺。
唯剩這座處于鎮(zhèn)中心的節(jié)烈坊,默默注視著主人家的興衰。
(感謝思成民宿余新華提供采訪幫助,他也是余國田的后人之一。)(記者 孫燕)
編輯:
傅煒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