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是每天能陪在父母身邊

記者路菲在采訪

　　李蘇已經(jīng)開始折起了桌上的廢紙。他想假裝沒有聽見我們的問話。

　　記者：“那你如果愛媽媽呢，你想對她說什么呀？”

　　李蘇：“也說這樣，同一句話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說什么呀？”旻嘒姐溫柔的追問道。

　　李蘇：“跟剛才的一句話是同樣的�！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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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五月長沙氤氳的天氣里，我跟搭檔劉旻嘒在一個巨大的、開放型小區(qū)的東南角找到了這所社區(qū)學校——“工之友”。說是學校，其實就是一樓的車庫，三面臨街，也就比露天多個頂。

　　這個叫“泉塘小區(qū)”的社區(qū)有10000多棟居民樓，還有8000多棟其他建筑，常住人口達到89000多人。而這近9萬人當中有八成是流動人口，所以一樓的車庫都被改成了門面房，有的賣早餐，有的賣臉盆、拖把、掃帚之類的日用品。

　　“工之友”社區(qū)學校的隔壁是個賣啤酒的倉庫，我們采訪當天，大卡車劈哩哐嘡的在卸貨，摩托車亂哄哄地穿梭，被堵住的汽車拼命的按著喇叭。我們被迫停止了錄音，李蘇抬起屁股就說：“我得去玩了。”

　　“等一下，”我生怕他跑了，拿一根彩色水筆安撫住他：“我還想問你最后一句話�！�

　　李蘇：“那就最后一句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你覺得愛是什么？”

　　李蘇：“俺覺得愛就是每天都能陪伴著自己的父母，父母和爺爺奶奶、家人�！崩钐K嘟嘟囔囔的憋出這樣一句。”

　　記者：“說的很好，你再好好說�！�

　　李蘇：“我覺得愛就是每天能陪在父母身邊。”

　　記者：“好了，好，走吧�！蔽覞M意的看向旻嘒姐，覺得這句總算可以彌補之前“也說同一句話”的含混回答，旻嘒卻顯得若有所思。

　　李蘇就讀的學校叫“泉塘小學”，鄒涵、肖夢蕊都是他的同學，他們在不同的班級，年級有高有低，因為每天放學都會結伴來“工之友”寫作業(yè)，也算是彼此固定的伙伴了。

記者劉旻嘒在采訪

　　想逃走，卻舍不得

　　鄒涵12歲了，個子不算高，聲音卻很洪亮。他性格很開朗，仿佛很愛唱歌。在社區(qū)學校吵吵嚷嚷的教室里，正邊打鬧邊放聲唱著一首我沒有聽過的歌，那歌后來幾經(jīng)輾轉也沒有查到，也許是他即興編的。我溜過去想偷錄一段，被他發(fā)現(xiàn)，大笑著跑開了。

　　記者：“那如果讓你選，以后里想繼續(xù)待在這里，還是想回老家呢？”

　　鄒涵：“待在這里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為什么？”

　　鄒涵：“因為這里有書看，我喜歡看書。并且這里的哥哥姐姐都很熱情，我想多認識幾個哥哥姐姐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你現(xiàn)在在這兒朋友多嗎？”

　　鄒涵：“多，幾乎是誰都認識了�！�

　　可是暑假一放，鄒涵還是回了邵陽山里的外婆家。7月的最后一天，我們?yōu)榱伺臄z短片再到泉塘社區(qū)的時候，他怎么也不肯回來。因為他在長沙住的地方太熱了。

　　晚上10點，鄒涵的母親譚柳平騎著電動車從打工的超市匆匆趕來。夜色中拉開了租住房子的卷簾門——那也是個車庫。這個車庫比社區(qū)學校那個小的多，又在中間，沒有窗戶，唯一通氣的地方就是那扇開著的卷簾門。這個“家”被木板隔成了兩層，一樓算是客廳、洗手間、廚房；二樓睡覺。睡覺那一層很矮，就像火車的中鋪那樣，爬著進去只能坐下，站不起來。

　　一進屋譚柳平就從冰箱里抱出了半個西瓜，這是她為了款待我們一早買好的：“我這里太熱，風扇里吹出來的風就像在火爐旁邊，臉上、耳朵上都是燒傷的那種感覺。”

　　譚柳平的家

　　那晚剛下過雨，室外的涼風送著清爽，但大雨帶給譚柳平悶熱屋里的是更多一分潮濕。家里鄒涵和弟弟的照片都受潮長霉模糊的看不清楚了。我和旻嘒的臉被熱浪一般的濕氣蒸的通紅，火辣辣的疼。譚柳平又一次招呼我們吃她切開的西瓜，我倆沒忍住，吃了，實在是太熱了。

　　那口西瓜就像就像久旱的土地突降甘霖，一口下去，覺得每根汗毛都在發(fā)芽。我跟旻嘒默契的對視了一眼，倆人都是一臉的不好意思，因為誰都知道，這個西瓜留給譚柳平，可能是她好幾天的解暑良藥。

　　酸楚和幸福交織在一起才叫做生活

　　2015年，胡艷的老家修鐵路，胡艷丈夫分得了15萬的拆遷款，胡艷又向弟弟借了10萬，公積金貸款30萬，花了50多萬在博雅湘水灣買了一套三居，總算有了自己的家。

　　“我現(xiàn)在還貸這方面壓力不大，單位有公積金，一個月就還600塊。但是我還欠我弟弟錢，所以還得拼命加班，每個月剩下的錢就先還給他，一點點還�！焙�艷說。

　　小區(qū)環(huán)境很好，亭臺樓榭，綠樹成蔭。但是胡艷家里卻沒有什么像樣家具，空調、冰箱、衣柜、沙發(fā)、床，全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。電視是壞的，看不了，她也沒扔，說好歹是個擺設。

　　“你們要把這個拍下來”胡艷指著兩件房門上貼的花體字，一個房間門上貼著肖夢蕊（那是胡艷的女兒），另一間房門上貼著肖瑞特（胡艷的兒子），“這個對他們倆來說特別有意義，他們都有自己的房間了！”胡艷伸手摩挲著那個象征孩子擁有了自屬領地的名簽，眼睛里泛出了霧氣。

　　我明白，她是想起了剛來長沙的那段日子。那時候寄宿在弟弟賣不銹鋼的倉庫里，老鼠肆虐，胡艷說她每天下班沖回來第一件事兒就是檢查一雙兒女的胳膊、腿，就怕被老鼠咬。

肖夢蕊正在介紹滿墻的獎狀

　　肖夢蕊的房間里貼滿了獎狀。還有一個梳妝臺，是媽媽花200塊錢從舊貨市場上買的。時隔三個月再次見面，肖夢蕊非常熱情，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。

　　三個月前在社區(qū)學校2樓的辦公室里，她還超級拘謹。

　　肖夢蕊：“我感覺你們兩個像是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像是什么？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我像嫌疑人。 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你們兩個是警察嗎？”

　　記者：“沒有，咱們聊天�！�

　　肖夢蕊：“關鍵是，拿著這個干啥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這是個錄音機，你跟它說話，你的話就能出現(xiàn)在廣播里，很有趣。

　　那次的采訪，基本上都是肖夢蕊在詢問我們，她問我們老北京炸醬面好不好吃，她問我們是不是大學生，怎么跑到長沙來了。聊得熱絡了，她問我有沒有什么興趣愛好，我說喜歡唱歌�！�

　　她說：“我也超愛唱歌，每天洗碗都哼支小曲。”

　　我說：“那不我跟我打掃衛(wèi)生的時候如出一轍？哈哈哈�！贝蠹倚ψ鲆粓F。

　　可是真說唱一首吧，她卻推脫都忘了。旻嘒眨了眨眼睛故作好奇的問她。

　　記者：“你在學校有參加過什么唱歌比賽什么的嗎？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我準備參加這次的獨唱比賽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唱哪首歌，準備好了沒？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準備好了。”

　　記者：“那唱給我們聽聽唄？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不。”

　　記者：“你馬上要比賽的曲目不可能忘了吧？”

　　肖夢蕊：“那我給你們聽，你們要猜出這是什么歌。門前老樹長新芽，院里的枯木又開花，半生存了好多話，藏進了滿頭白發(fā)……”

胡艷、譚柳平在參與家長課堂

　　那一刻猶如“天無言而四時動，地無語而萬物生�！蔽彝低悼戳撕�艷，她望著地面的眼睛直直的，臉上沒有表情。

　　在長沙縣城的人行道上，滿眼望去全是帶著孩子的人，有的手里牽著一個，車里還推著一個。

　　“我剛剛看到你哭了，偷偷擦了眼淚�？墒呛�艷反應不大�！蔽覍�旻嘒說。

　　“她腦子里肯定特別復雜，還有太多的難處，她沒開口�！睍F嘒答。

　　再難也要把孩子帶在身邊

　　“再難也要把孩子帶在身邊！”蘇志玉說完，很動情。

　　她從甘肅嫁到湖南瀏陽。個子很高，是西北人那種氣派的身形，一張嘴卻是湖南人溫柔緩和的語調。聊起天來思路清晰，觀點鮮明，我猜想是個讀過不少書的人。

　　蘇志玉那句感嘆是肺腑之言。她就曾因為打工，讓兒子李蘇在瀏陽的爺爺奶奶家里做了6年的“留守兒童”。長久的不見面，缺乏情感紐帶的溝通。好長一段時間孩子都對她沒那么親近�！斑@是我錯過的，永遠無法彌補�！碧K志玉說。

蘇志玉與家長進行討論、分享

　　一瞬間，我想起同事小潔之前給我講過她的故事。她說：“我跟爸媽之間永遠隔著客氣，到現(xiàn)在，每個六一還有生日，我媽都會買一個非常貴重的禮物擺在我的床上。因為8歲以前，他們一直把我放在奶奶家。我覺得最親的人永遠是奶奶�！�

　　給爺爺打電話時的李蘇聲音也是格外甜。

李蘇教小伙伴下象棋

　　“愛媽媽那句話，不是李蘇坐不住了，是孩子真說不出口�！� 在回酒店的路上，旻嘒對我說。

　　給孩子讀繪本，帶孩子去旅游，蘇志玉是想走進孩子的心。

　　不抱怨，遇到問題就自己扛

　　深夜的機房里，剛做好的節(jié)目像用樂高堆成的“大航母”，在剪輯線上游曳。隨著播出鍵的按下，6個主人公生動的語言瞬間幻化出了他們鮮活的面孔。真是活的積極，從小孩到大人都不抱怨�！蔽腋锌�道。他們平淡的承受一切，就像順應四時的來臨。

　　監(jiān)制李堅感嘆道：“那是因為從小就知道抱怨沒用，遇到問題都靠自己扛。能抱怨的，都是希望別人給解決事情的人。這些母親，教給孩子解決問題的思路，是最珍貴的生活技能�！�

　　我記得有首歌是這么唱的：“母親是家里的主心骨，用心血為兒孫縫補前途”。旻嘒是母親，李堅是母親，我也理解我的母親。

　　記者：“你特別愛爺爺奶奶，你想為他們做什么呀？”

　　李蘇：“我想給他們每天來一個大大的擁抱，還說爺爺奶奶我愛你們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那如果你愛媽媽呢？”

　　李蘇：“也說這樣，同一句話�！�

　　記者：“說什么呀？”

　　李蘇：“跟剛才的一句話是同樣的�！�

　　留在李蘇心底的那一絲絲隔閡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消除。

　　記者：路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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