躡手躡腳的回歸
從今年元月開始,劇場開始了長達半年的關閉,直到上個月的31日晚上,我才第一次走入劇場。
在進場之前,每位觀眾被要求相隔一米五的距離排隊等待,依次進行查驗隨申碼(14天內(nèi)沒有去過外地,沒有新冠肺炎病史和接觸史)—測試體溫—登記實名信息(姓名、身份證號等)—進入劇場大廳—正式入場時再次查驗個人信息。
進入劇場后,觀眾需要隔排隔座,中間相隔的封閉座位貼上了封條。工作人員全程提醒戴口罩,如同以前在演出過程中提醒觀眾不要拍照一樣。中場休息后重新入場需要重新驗證個人實名信息,如果走出了劇場,則需要重新驗證入場前的各項步驟,缺一不可。
可謂躡手躡腳,所謂的復演、回歸,并沒有完全回歸到以前灑脫的常態(tài)。
觀眾觀劇的心態(tài)也耐人尋味:首先是興奮,又在劇場碰到了同樣愛好的劇迷,終于回來了,大家可以一起看戲;其次是陌生感,很少見到這么空曠的劇場。人很少,劇場內(nèi)空曠,孤零零沒有聚集感,進劇場看劇除了是娛樂方式,還摻雜著我們的社交,可是朋友見面也不復身體語言上的親密,就是遠遠地打招呼。觀演剛開始的感覺是憋悶,在密封的空間里憋悶不安,總想摘下口罩;然后被演出帶入了劇情,終于忘記不適,仿佛回到先前;于是很感動,非常態(tài)之下,演員比我們更不容易,觀眾想鼓掌又因為人少帶不起掌聲;所以演出結(jié)束后會覺得歉疚,對不起臺上的演員,他們的演出比以往更不容易,卻沒有曾經(jīng)的掌聲和回報。
疫情造就的行業(yè)問卷
走出劇場,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就開始思考,是否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歸?這樣的情況下,我們不由發(fā)問三個問題。
首先是何時能回到常態(tài)?我看的這場演出是上海芭蕾舞團原創(chuàng)現(xiàn)代芭蕾專場《起點III——時間對岸》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大劇場的首演,是嚴格按照文旅部發(fā)布的《劇院等演出場所恢復開放疫情防控措施指南》中“觀眾人數(shù)不得超過劇場座位數(shù)30%”的要求布排座位的公益性演出。一方面我們想恢復劇場的演出,一方面又不敢太刺激觀眾消費市場,三分之一的上座率搭配的是百分之百的演出成本,所以只能以公益性質(zhì)。這樣的運營模式一定不是常態(tài),何時回到常態(tài),我想我們目前還只能以線上的云演出來暫時滿足觀眾的常態(tài)需求。
其次是會不會回到常態(tài)?這個問題對于不具有選項空間的優(yōu)質(zhì)緊俏產(chǎn)品而言似乎是一個并不存在的問題,只要劇場開放,它們隨時可以回到常態(tài),隨時可以擁有市場。如《永不消逝的電波》《朱鹮》,無論何時貼出售票,都告售罄。但對于選項空間較大尤其是日常性消費型的一般演出產(chǎn)品,復演以后,觀眾還會不會回來則是一個問題。線上的不計成本的演出,對于很多劇團來說是狂歡,因為從來沒有見到這么高的點擊率和收視率,以前缺觀眾,現(xiàn)在他們把演出無償?shù)靥峁┏鰜,只希望能夠有觀眾傳播這門藝術(shù)。但是市場無情,處于負利狀態(tài)的公益演出和線上演出是難以為繼的。
如果將來觀眾習慣了云上的觀摩,不習慣線下的購票觀演,就會在演藝市場產(chǎn)生次生災害:有些演出產(chǎn)品觀眾在線上看完了就沒有線下觀摩的興趣了,對于這些一般性的,沒有反復玩味觀賞價值的作品,如今的線上模式可能會是飲鴆止渴。
劇場還會存在嗎
最后就是要不要回到常態(tài)。這涉及我們長期實踐過程中觀念的改變,我們固然可以用很多手段去刺激劇場恢復到常態(tài),可是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回到我們曾經(jīng)熟悉的常態(tài)?
21世紀的前20年馬上過去了,在觀演領域,它和20世紀的前20年過去之時的情況十分相似,都面臨著時代觀念的轉(zhuǎn)型。20世紀的前20年,鏡框式舞臺劇場藝術(shù)在中國普遍興起,起初還是試探性的,到了20年代開始,在上海、廣州、北京、天津、重慶、南京、杭州、香港……各地全面地進入劇場藝術(shù),表演藝術(shù)在進入都市的同時,進入了以鏡框式為標志的舞臺藝術(shù)。
而我們身處21世紀的今天,是否有可能全面地退出劇場藝術(shù),退出鏡框式的舞臺藝術(shù)?其實疫情之前,這種變化已經(jīng)在悄無聲息地進行中了,即演出已經(jīng)開始走出鏡框式的傳統(tǒng)劇場,走向戶外、田野、廳堂,走向私密化的生活空間,張藝謀導演的大型實景“印象系列”演出,陜西推出的實景歷史舞劇《長恨歌》,上海張軍昆曲藝術(shù)中心推出的實景園林昆曲《牡丹亭》等,都是收獲好評的嘗試。
疫情過后的復演不僅僅是簡單的傳統(tǒng)劇場的回歸,也應該同步思考演藝行業(yè)今后可能會出現(xiàn)的新的存在方式。重返20世紀傳統(tǒng)劇場的同時,也要開發(fā)21世紀的新型演藝空間,包括不僅僅將云上線上的演出當成權(quán)宜之計。隨著未來人類生活方式、交往方式、聚集方式的變化,表演藝術(shù)也會出現(xiàn)新的傳播載體和觀演空間。
任何時代都會留下那個時代的精品杰作,但是大量的日常消費型的文藝創(chuàng)作及演藝行為都會變成泡沫化的前浪,在后浪無情的推力下消失得無影無蹤。這是進化,是前進。疫情期間的特殊生存方式,未嘗不是一次行業(yè)問卷,倒逼我們思考疫情之前業(yè)已式微的當代劇場藝術(shù),其出路與生機究竟何在?走向田園,走向戶外,走向云上線下更為廣闊也更為自由的存在與發(fā)展的空間,將疫情造成的次生災害轉(zhuǎn)化為積極的應對之策,進而探索新世紀演劇藝術(shù)的新形態(tài)與新常態(tài),或許也是一次機緣。
。ㄗ髡撸毫_懷臻,系劇作家,中國戲劇家協(xié)會副主席)